智者的果實

VII

對Sherlock Holmes來說，對節日的慶祝是他無法理解的東西，奇怪、違反理性又不科學。節慶也好生日也好都有大量商業炒作的痕跡，以各種疲勞轟炸的方式洗腦消費者，如何透過消費平常不會消費的奢侈品、鮮花和大餐來表達關心跟感情，滿足那一點點腦內啡的刺激，藉著「太好了，我跟大家都一樣」的氣氛來自欺欺人。

無聊，要這樣的刺激的話尼古丁貼片、香菸、古柯鹼、嗎啡都有效率多了。然而，這種過節的焦慮卻像過敏的紅疹子讓人心煩，連Mycroft也要嘮叨聖誕節誰讓mammy比較傷心這種話題。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像現在Lestrade拿著攝影機叫他老實祝John生日快樂，Lestrade拿攝影機的手這麼不穩可以拿好槍嗎？

「為什麼我不去還要錄呢？」

「John會很開心的，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衷心祝福他會很開心的。」

看著眼前的攝影機，Sherlock反而一時語塞，良久，才把坑坑疤疤的祝賀詞講完。Lestrade一副功德圓滿的表情還是讓Sherlock忍不住翻白眼。John的生日會，到底誰會去？哈德遜太太、Mike Stamford、Harry，還有他那不知道第幾任的女朋友。就像Sherlock知道Lestrade的名字是Greg一樣，那些個不想讓人花記憶體卻還是記住的女孩姓名仍然一個一個跑出來。

女人真是麻煩的生物，各取所需的液體交換也是讓人更加煩躁。說到煩躁，Lestrade剛剛拍的影片真的只會在John的生日宴會上放嗎？

這件事很快被擺到一邊去，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縱使Sherlock都很難精確回溯每一個細節。包括全裸走進白金漢宮、John用更誇張的方式，搭直升機去，Sherlock還摸了一個白金漢宮的煙灰缸，是啊，白金漢宮！國家機密、皇室醜聞，什麼東西都攪和在一起。

Sex doesn’t alarm me.

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這次的對手是比Sherlock更炫耀、更張狂、更懂得展示權力的對手，還是女性，The Woman。

費心跟醫生互扁的劇碼，在Irene Adler完美的戰袍下完全失去作用，全身赤裸只穿上Christian Louboutin的紅底高跟鞋，這可以排上Sherlock人生中少數失去語言的時刻前三名，利用戰袍的驚訝效果打亂所有預先準備的說詞，這手法簡直就像，Sherlock初見醫生時的手段。

回想起來，Irene Adler知道自己和醫生會過去「拜訪」她。就那刻意選擇的「戰袍」跟達成的效果而言，Irene Adler佔了上風，雖然是老梗中的老梗，偵探還是透過火災警報器掌握了那些秘密照片的位置，扳回一成。失火時女人會看向小孩或重要的財產，即便Irene Adler有全裸的偽裝，在火災警報的瞬間還是會下意識做出反應。遺憾地是還有另一組美國佬（八成是CIA）在爭奪Irene手上的資訊，令偵探更不爽的是即使人都到了白金漢宮Mycroft都還留了一手沒告訴他，他們顯然不是對英國皇室醜聞感興趣。

偵探記得大學時有位男性同學從大量成人錄影帶的訓練中得到了看一個女人就知道她三圍的能力，令人印象深刻但不是什麼太大不了的技術，就跟麻醉科醫師可以一眼看出一個人的體重跟所需麻藥量一樣，Sherlock也從解剖中得到一眼辨識出三圍的能力。

Irene Adler略帶嘲諷地說原來Sherlock也會看向正確的地方。這種地方的較量讓偵探不是很愉快，雖然不是什麼被抓到的小辮子，卻讓Sherlock大致掌握她的模式，透過在一個議題取得掌控權，隨後讓人不自覺地吐露秘密，瞧，又是一種政治表演的方式。

撇開那令人印象深刻的「戰袍」，保險箱密碼的設定、保險裝置跟她賴以為生的手機，都令人印象深刻。但不得不吐槽她奪回手機的方式是如此老梗，居然是注射不明藥品。Sherlock醒來時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John說Lestrade走之前還拍了照，是拍給Mycroft看的嗎？

原本以為可以透過破解保險箱拿回主控權，卻被反將一軍。身體就是政治，Irene完美地掌握這一點，如果被控制的那一方不是心悅臣服地交出自己的控制權，是不可能接受她的鞭打乃至跪下親吻她的鞭子。甚至，展現她無所不在的影響力也是。

顯然地，醫生比偵探還要受到干擾。Irene Adler簡訊提示的呻吟聲第一次響起時，John直接從沙發上跳起來，果然是一種權力的炫耀，簡直是明目張膽的示威，醫生連尾巴（如果有的話）都炸毛了。原來費洛蒙不只是雄性的戰場，雌性耀武揚威時也不遑多讓。

Sherlock想起自己寫過的香水分析。

Irene Adler想示威或挑逗的對象是誰？

好死不死又到了聖誕節，自從Mycroft進軍情處後Holmes家就幾乎沒舉辦過聖誕節聚餐，今年也沒有例外。在無法拒絕哈德遜太太的狀況下聖誕聚餐居然要在自己的客廳，Sherlock還被迫用小提琴演出應景的聖誕歌曲，那種節日過敏症狀在看見醫生現任的女朋友後更是來到最高點。

偵探感覺自己漸漸失去控制，從故意叫錯醫生的現任女友開始，某個開關就停不下來，一路從John的歷任女友清單、Lestrade分居中妻子的多重性伴侶到Molly的口紅與禮物。偵探知道自己因為沒來由的焦躁爆走了，更糟糕的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呻吟聲。

然後，偵探看見掛在壁爐旁，Irene Adler口紅顏色的包裝紙，裡頭裝著她本人說比她性命還重要的手機。偵探打了電話給不知道在哪裡待機的Mycroft，要他開始找Irene Adler的屍體。

這是Sherlock第一個在停屍間度過的聖誕夜。女性屍體頭部被毀容，Sherlock從其他特徵就辨識出這是Irene，Molly對這樣的判定感到震驚，但偵探沒有多做解釋。Mycroft八成是用了類似麻藥搜查還是戒煙調查之類的藉口把醫生留在貝克街。雖然總和兄長有不同程度的爭執，這次還是不得不說兄長的判斷是對的，他由衷感謝，這個時候他沒有多餘的心力去處理醫生的情緒（是啊，他一直都留意著）。

看來Irene Adler的死對Mycroft來說是另外一種打擊，只是他的兄長同樣地不擅長表達。聽著其他人傳來的哭聲，Holmes兄弟難得在這種地方有共識，當對人的關懷無法造成幫助時，那些關懷就是多餘的，這可能是繼金魚理論後兩兄弟最有共鳴的話題。

話雖如此，Sherlock沒有忽略掉Mycroft失落的表情，反正因為國家機密還是其他的理由，他哥要顧慮的東西太多了。偵探自己也對這種莫名的憂鬱說不上來，太過刻意，簡直是計畫好什麼時候讓偵探介入找出屍體一樣。

這樣的推測無法緩解Sherlock心中的焦躁，這不是低尼古丁香菸或戒煙的問題（不過Mycroft說醫生在聽到他抽菸時罵了髒話）。回到221B後哈德遜太太送上熱茶，小聲說醫生的女朋友說出「不想和Sherlock Holmes共用同一個男朋友」後就甩門而去，感謝哈德遜太太的關心，此刻他暫時沒辦法思考這件事。

Sherlock不想抽菸，他只是拿著小提琴對著沒有人的壁爐開始作曲，太多事情太多情緒都太奇怪，John也很奇怪，居然在這個節骨眼分手（不過上一任陪他過完生日也分了，醫生大概有另一個病徵的節日症候群）。

整夜哀愴的小提琴好像一道牆，還沒來得及跟醫生說上話，醫生就被沒見過的女子攔住、坐上他沒見過車牌的黑色Jaguar載走。Mycroft沒有在這個時候找醫生的理由，Sherlock匆匆拿著大衣追上去。

設這個圈套的人一定知道他哥和醫生的信賴關係與模式，扣掉Moriaty，答案就只有......

車子輾轉停在廢棄的核電廠前，Sherlock從另一邊的入口繞進去。遠遠傳來醫生的聲音，聽起很憤怒，另一個聲音，如同Sherlock所預期的，Irene Adler。

「我不是gay。」

「噢，不過我是。你想過為什麼我們兩個都對男人沒興趣，卻會想要一直圍在Sherlock身邊嗎？」

「你那57封簡訊是在調情嗎？」

「John，你也太清楚數量了。只是單方面的，我沒有收到任何回信。」

「告訴他妳還活著！不然我不會放過你。」

偵探沒有聽過醫生這麼隱忍著憤怒的聲音，他貼著牆壁微微僵住，然後，Irene Adler設的喘息聲無預警地響起，Sherlock想都沒想用他人生中最快的速度在奔跑，認識醫生以來Sherlock就一直在奔跑，此刻他不確定是為了找尋什麼還是逃避什麼。

答案早就在那裡，只是他沒有說破罷了。

結果，醫生沒有想到他會在場，直白地說了出來。這是他一生一次、錯過了會被天打雷劈的告白，醫生以為他不會聽見所以說了出來。醫生沒有辦法接受Irene Adler這樣對Sherlock Holmes。

Sherlock第一次感覺到害怕。他被從來沒有影響過他的跟抽象的愛啊慾望啊深深地打擊。Sherlock沒有辦法確認自己有沒有辦法像醫生一樣不求回報，即使對方不知道都沒有關係，只是那個瞬間本來隔著的牆碎了，他跟醫生只差了一步，生平第一次Sherlock擔心自己沒有勇氣。

這種糾結在看到自家大門被撬開時被迫暫停。Sherlock小看了Irene手機的致命吸引力，事情發展到現在總有一種走向偏鋒的失控感。偵探在門口留了字條給醫生，請他破壞案發現場。哈德遜太太的指甲還卡在樓梯間的壁紙裡，這些美國CIA的人渣把她綁起來折磨，用戴戒指那隻手對一個老人家揮拳，即使把這些人傷害哈德遜太太的方式一一還回去都不能消除偵探的火氣，管他會不會引起國際糾紛，對女人、小孩、老人動手的傢伙是混蛋中的混蛋。

醫生回到221B後立刻報警，Lestrade趕到的速度也超過預期，令Sherlock訝異的是Mycroft居然坐著探長的車一起來，蘇格蘭場跟軍情處有順路嗎？國家的力量從來不應該是對準他的人民。哈德遜太太的傷勢讓醫生專心在包紮，醫生沒有再提起核電廠裡發生的事，讓Sherlock鬆了一口氣。

Sherlock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

當Irene Adler出現在貝克街221B裡（準確地說是Sherlock的床上），偵探已經放棄思考這陣子以來貝克街第幾次遭到入侵。醫生的表情還是很不自在，特別是Irene握著自己的手調情的時候。

「Hamish，你們如果有小孩可以叫Hamish。」醫生到底多討厭他的中間名呢？

脈搏加快、瞳孔放大、身體處在動情反應的Irene Adler出示他手機裡的一連串數字，貌似來自國防部某官員，是重大事件的密碼，就像潘朵拉的盒子一樣，這是挑戰也是誘惑，解謎的誘惑。Sherlock花一秒想起Mycroft說過的話，新的考文垂事件，可是，箭已在弦上，他只花了不到十秒就破解來自國防部暗號般的數字。他也沒忽略Irene按著她的手機發出簡訊，然後說她要上他兩次上到他求饒為止。這是唯一一次，醫生沒有稱讚他的推理。Sherlock也還不知道，同時間Mycroft接到Moriaty全勝的簡訊，軍情處最後一道防線即將崩潰。

然後是邀請，登上Death Plane的邀請。等待他的是被他海扁過的CIA探員和自己的兄長。這是Mycroft第一次這樣痛斥他，痛斥他被Irene Adler玩弄於股掌之間。然後，The Woman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現身，話語中還帶來Moriaty的問候，「Ice Man」跟「Virgin」，Sherlock完全笑不出來。

一次打敗Holmes兄弟讓Irene心情大好，Sherlock沒看過Mycroft這麼脆弱的樣子，脆弱到好像Irene Adler叫他下跪親吻她的腳指他都會照辦。因為Sherlock Holmes該死的炫耀和自大讓他變成國家安全的最大漏洞，整個國家被一個女人勒索。

最後的談判地點是Mycroft的秘密住處，可惜，這是最後機會。Sherlock按下手機桌面的密碼，然後，Irene Adler的武裝在他面前完全崩潰，解鎖的手機送到Mycroft手上，兄長這陣子從沒鬆下的眉頭終於放鬆一些。

失去手機的Irene Adler可能會死，不，是肯定的，即使如此，偵探還是會把她交給Mycroft，如果不是自己的過度自信，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這步田地。Sherlock有時候覺得，Mycroft實在不適合待在那個位置，但兄弟間沒什麼好計較的，Sherlock如果成為Mycroft的軟肋，反過來也是Mycroft手中最大的籌碼，跟任何人周旋的籌碼，如果到了那一天，Sherlock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交出去。

可是，醫生怎麼辦？

在核電廠裡，醫生和他隔了一道牆壁，隔著牆講出他這輩子不會再聽到的話。醫生還在他旁邊，可是牆已經不見了。可是，醫生不怕任何的危險，連身上綁著炸藥都不怕了，他又能懼怕什麼東西？

等到221B終於只剩他跟John，這陣子沈默的醫生突然說冰箱裡的牛奶沒了，一起去超市買吧！平凡的口吻就像說「今天天氣真好一起去散步」一樣，說完就拉著Sherlock下樓。也對，煩惱未來的事一點意義都沒有，醫生沒有逃避或動搖，自己就更不該畏縮，Sherlock抓起玄關的獵鹿帽，跟John一起走出去。

Sherlock做了一件多餘的事情，他趁機把自己的食指探上醫生的腕動脈，就像離開Mycroft秘密住處時做的一樣。